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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十三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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劉中丞的話一說完, 大半個朝堂都是一片嘩然,只有個別年輕的官員神情懵懂茫然,不知道對方的話到底意味著什麽。

也是, 劉中丞口中的德妃受辱案乃是前朝舊案, 案發距今已經二十餘年,又因牽扯到皇室醜聞,凡知情者都三緘其口。民間也是流傳一陣後,就因時局動蕩而無人再過問, 年輕人不清楚是很正常的事情。

但皇帝和寧王對這樁案子可謂是再知道不過了,後者因為這樁消息實在太過突然, 根本不知真假, 以至於震驚當中無法開口,前者卻是死死地盯著劉中丞, 質問道:“劉中丞, 你可知道你在說些什麽?若此事不實,你又該當何罪?”

劉中丞臉色蒼白,但語氣仍是斬釘截鐵, 說道:“臣自然知曉,但衛知拙的身份千真萬確,陛下若是不信, 大可叫方家之人前去指認,看看他到底是不是方氏之子。”

寧王聽到“方氏”二字,這才如遭雷擊,想到了當天一家四口上街時衛知拙遇到的事。

恐怕對方的身份果真如這人所說, 是衛紹的兒子!

寧王的臉色陰晴不定, 剛聽說衛知拙父母身份不明的時候, 他只以為對方是家道中落, 或是有什麽仇人,遭了什麽難,哪裏想得到會有今天這出!

若是放在對方剛跟著趙好回家的時候,他一定毫不猶豫地把衛知拙扔出去,該斬首斬首,該流放流放。

但現在,他既然已經把衛知拙當成了自家人,就斷沒有看著對方送死的道理了!

寧王立即開口怒道:“荒謬!本王的郡馬輪得到區區方家評判?!誰不知道姓方的現在是容氏走狗,視本王如眼中釘肉中刺,他們的證詞豈能取信!”

寧王這話也夠驚人的了,皇權和相權的爭鬥雖然大家都知道,但也不是能這麽大大咧咧地當堂說出來的,只能說不愧是寧王,為了護自己的女婿,頭一天回來上朝就鬧得這麽大!

堂上的官員們具是臉色慘白,生怕遇上什麽可怕的場面,聽到什麽不能聽的話,一不小心受到牽連。

皇帝聞言,也皺了皺眉,叫道:“寧王!”

雖然出聲呵斥,但寧王的話已經說完了,皇帝卻只是叫了對方的名字,偏向其實很明顯。

知道進退的官員這時候已經該放棄了,但劉中丞卻仿佛失了智,連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似的,繼續大聲道:“如若衛知拙當真不是衛紹與方氏之子,那麽寧王殿下,敢問您能把他的身生父母姓甚名誰,何方人士,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兒一一說出來嗎?!”

這個問題一下子讓寧王噎住了,且不論他沒有那個胡編亂造的本事,就是他真的說出什麽來,也是一查就會露餡了!

見寧王說不出話來,劉中丞朝皇帝一拱手,聲嘶力竭道:“前朝的德妃恭順仁厚,閑暇時常有在民間施粥義捐,備受百姓愛戴。她遇害時,更有百姓聯名請命,這才得以懲治兇手!當年先皇念在方家三朝老臣,勞苦功高,這才饒了他們以及方氏之女一命,只誅了衛氏一族,卻不料衛紹之子竟還被悄無聲息地送走,甚至長大至今!天理何容?!”

皇帝不應聲,劉中丞便咄咄逼人:“陛下!德妃當年若是沒有遇害,現如今當在宮中頤養天年,您也要稱她一聲太妃!她所受的冤屈,難道僅僅因為對方是康安郡主的郡馬,您就要視而不見嗎?!”

眼看著劉中丞說的話越來越過分,甚至把趙好都扯上了,皇帝也不由得開口怒道:“夠了!”

劉中丞撲通一聲跪倒在地,閉上了嘴,眾官員都是一哆嗦,隨後松了口氣。

雖然不知道這個楞貨是從哪裏冒出來的,又是受誰指使在朝上說出這些話來,但皇帝既然開了口,對方能說的也就到此為止了。

果不其然,皇帝的臉色陰晴變換,最終還是慢慢開口道:“賜婚之事暫且作廢,尹或。”

一直安靜聽著的尹或立即站了出來:“臣在!”

“這案子交給你了,帶人去寧王府,將衛知拙捉拿關押,後續事宜,待查明他的身世之後再做處置。”

尹或應道:“臣遵旨!”

寧王卻是瞪大了眼,叫道:“陛下!”

皇帝皺著眉揉了揉額角,看了一眼下方噤若寒蟬的官員,和仍舊伏在那裏沒有動作的劉中丞,直接起身道:“好了,今天就到這裏,退朝!”

寧王臉色大變,但一旁的太監已經唱道“退朝”了,他也知道不能在這個時候鬧起來,只能在眾人往外走的時候,大力排開那些擋在他前面的老頭子,飛快地出了大殿,跑著繞了一回路,前去攔他的兄長。

寧王雖然二十年沒有上戰場,但在家鍛煉可沒有落下,再加上宮中的太監侍衛都不敢攔他,竟真讓他追上了皇帝的步攆。

“皇兄!”寧王一邊追一邊大叫,“皇兄!哥!”

那步攆上的人沒有反應,寧王跑得累死,不由氣急敗壞,叫道:“趙辰!!!”

這兩個字一出來,便是皇帝再不想理會,也不得不停了,扭過臉來怒道:“你想死嗎?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兒,直呼天子姓名?”

寧王氣喘籲籲地停下來,也不說話,只看了周圍的宮人一圈,被他掃到的人無一不冷汗涔涔。

畢竟人家兄弟兩個肯定不會較真兒,寧王犯了忌諱,只要沒人聽到就行。但這個“沒人”具體是怎麽一個沒人,就說不好了。

宮人們不敢逃跑,也不敢求饒,只得像木頭一樣站在那裏。

好在皇帝並不是濫殺之人,見狀,只是頭疼道:“行了,朕和寧王有話要說,放朕下來,你們先退下吧。”

宮人們如蒙大赦,連忙將皇帝攙下步攆,隨後忙不疊地擡著步攆離開了。

寧王見狀,立即叫道:“哥!你怎麽能真讓人去抓知拙?!前朝的案子都已經過去二十多年了,德妃到底怎麽死的還不知道呢!就算她真是衛紹殺的,衛紹和他一族的人都已經償了命,當年的衛知拙尚在繈褓,這一切跟他一點關系都沒有啊!”

皇帝冷冷地看了他一眼,說道:“倘若衛知拙不是好好的郡馬,你還這麽覺得嗎?”

寧王一噎。

他這番說辭在民間的案子裏可能很有道理,但民間也不會有誅九族這種事。皇家的尊嚴是不容許任何人褻瀆的,當年德妃被人奸殺,衛知拙別說是兇手的兒子,他就是衛家旁系的漏網之魚,被找出來也只有一個死字。

這樣的事情,沒有牽連到寧王府,也只是因為所有人都知道皇帝偏袒他們一家,才不敢在告狀的時候帶上他們罷了。否則光是聘衛知拙當駙馬,寧王現在說不定都一起被責罰了。

“那怎麽辦!”寧王不甘心地叫道,“那是我女兒好不容易喜歡上的人,更何況他也的確是個有能力的年輕人,你又不是不知道,難道要我就這麽看著他去死嗎!”

皇帝皺著眉不說話。

寧王看了他一眼,隱約覺察到了什麽,忽而神情一變,擺爛道:“算了,其實跟我也沒什麽關系,我本來就看那姓衛的臭小子不順眼。反正人是好好帶回上京來的,也是她要嫁的,若是被你砍了腦袋,你自己同好好解釋去。”

皇帝:“……”

皇帝見寧王一副不粘鍋的態度,頓時嘆了口氣,說道:“好了,只是把人抓起來,又沒說要立即發落他,他的身世還有的查呢。”

寧王卻是不滿這個回答,說道:“你我都知道,那姓劉的既???然敢提這個事,定然是確定了衛知拙的身份的。況且衛知拙之前在街上就被人認出來搭訕過,可見和他母親樣貌相似,真要查又能查多久?就沒有辦法饒他一命嗎?”

皇帝聞言,卻是安靜地看著寧王。

沈默片刻,寧王也不由得嘆了口氣。

他知道這件事情難辦,前朝的案子,即便是皇帝,不秉公辦理也是不行的。難不成要去搞個死囚來替代衛知拙?但若當真如此,衛知拙也再不可能用回自己的身份,也不可能繼續留在上京了。而他就算再中意對方,也是不可能讓自己的女兒嫁給這樣一個人了。

那到底應該怎麽辦?難道……

寧王還未曾想清,皇帝沈默片刻,忽然開口問道:“你說的對,姓劉的敢提這個事,一定是確認了衛知拙的身份。但你有沒有想過,連你我都不知道的情報,他何德何能如此清楚?”

寧王一楞。

皇帝看著他,問道:“你說,是誰指使他這樣做的?”

寧王皺了皺眉,說道:“事到如今,追究這個還有意義嗎?無非是容聞古那夥人,想借衛知拙的事惡心你我。現在去讓他們閉嘴也已經來不及了,滿朝文武都知道這事兒了。”

“是嗎?”皇帝輕輕哼了一聲,說道:“我可不覺得這事兒是容相幹的。”

他看向困惑的寧王,說道:“二十二年前,德妃受辱一案究竟是什麽情況,你我都應該心中有數,若說是誰最不想提起這件事,恐怕就是容相了。”

寧王怔了一會兒,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來。

“當初容相和先皇廢了那麽大的勁兒將這樁案子的消息壓下去,好不容易做到無人知曉,今天又怎麽會只為了用區區一個‘郡馬’來惡心你,就舊事重提?要知道,如若你不打算保衛知拙,這件事根本不能傷到寧王府分毫。”

但如果寧王非要追根究底,更需要畏懼的反倒是容相一夥人了。德妃的這樁案子可不比鳳陽府旱災,一旦翻案,容氏一黨才算是徹底完了。

皇帝想到劉中丞在他下令抓捕衛知拙後就立刻偃旗息鼓,甚至完全沒有要求如何懲治對方,簡直和一開始義正辭嚴的狀態判若兩人,仿佛只是為了提醒他有這麽一樁案子一般,不由得哼笑一聲。

對他而言,劉中丞到底是誰指使的根本無所謂,但瞌睡來了有人送枕頭的感覺,倒的確不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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